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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孟子》七篇解读 | 梁惠王篇(1.7)(一)
作者:管理员    发布于:2019-01-09 09:28:44    文字:【】【】【

前言

《梁惠王上》前面六章都在大梁,第七章转移到了齐国,记述的是孟子和齐宣王之间的对话。《梁惠王下》大部分内容也是与齐宣王有关,而1.7是孟子和齐宣王对话里面比较重要的一章。

 

原文

齐宣王问曰:“齐桓、晋文之事可得闻乎?”

孟子对曰:“仲尼之徒无道桓、文之事者,是以后世无传焉,臣未之闻也。无以,则王乎?”

曰:“德何如则可以王矣?”

曰:“保民而王,莫之能御也。”

曰:“  若寡人者,可以保民乎哉?

曰:“可。”

曰:“何由知吾可也?”

曰:“臣闻之胡龁曰,王坐于堂上,有牵牛而过堂下者,王见之,曰:‘牛何之?’对曰:‘将以衅钟。’王曰:‘舍之!吾不忍其觳觫,若无罪而就死地。’对曰:‘然则废衅钟与?’曰:‘何可废也? 以羊易之!’——不识有诸?

曰:“有之。”

曰:“是心足以王矣。百姓皆以王为爱也,臣固知王之不忍也。”

王曰:“然;诚有百姓者。齐国虽褊小,吾何爱一牛?即不忍其觳觫,若无罪而就死地,故以羊易之也。”

曰:“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。以小易大,彼恶知之?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,则牛羊何择焉?”

王笑曰:“是诚何心哉?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。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。”

曰:“无伤也,是乃仁术也,见牛未见羊也。君子之于禽兽也,见其生,不忍见其死;闻其声,不忍食其肉。是以君子远庖厨也。”

王说曰:“《诗》云,‘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’。夫子之谓也。夫我乃行之,反而求之,不得吾心。夫子言之,于我心有戚戚焉。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,何也?

曰:“有复于王者曰,‘吾力足以举百钧,而不足以举一羽;明足以察秋毫之末,而不见舆薪’,则王许之乎?”

:“否。”

“今恩足以及禽兽,而功不至于百姓者,独何与?然则一羽之不举,为不用力焉;舆薪之不见,为不用明焉;百姓之不见保,为不用恩焉。故王之不王,不为也,非不能也。”

曰:“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?”

曰:“挟太山以超北海,语人曰,‘我不能’,是诚不能也。为长者折枝,语人曰,‘我不能’,是不为也,非不能也。故王之不王,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;王之不王,是折枝之类也。

“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;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。天下可运于掌。《诗》云,‘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’。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。故推恩足以保四海,不推恩无以保妻子。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,无他焉,善推其所为而已矣。今恩足以及禽兽,而功不至于百姓者,独何与?

“权,然后知轻重;度,然后知长短。物皆然,心为甚。王请度之!

“抑王兴甲兵,危士臣,构怨于诸侯,然后快于心与?”

王曰:“否;吾何快于是?将以求吾所大欲也。”

曰:“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?”

王笑而不言

曰:“为肥甘不足于口与?轻暖不足于体与?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?声音不足听于耳与?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?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,而王岂为是哉?”

曰:“否;吾不为是也。”

曰:“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,欲辟土地,朝秦楚,莅中国而抚四夷也。以若所为求若所欲,犹缘木而求鱼也。”

王曰:“若是其甚与?”

曰:“殆有甚焉。缘木求鱼,虽不得鱼,无后灾。以若所为求若所欲,尽心力而为之,后必有灾。”

曰:“可得闻与?”

曰:“邹人与楚人战,则王以为孰胜?”

曰:“楚人胜。”

曰:“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,寡固不可以敌众,弱固不可以敌强。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,齐集有其一。以一服八,何以异于邹敌楚哉?盖亦反其本矣。

“今王发政施仁,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,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,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,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,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诉于王。其若是,孰能御之?”

王曰:“吾惛,不能进于是矣。愿夫子辅吾志,明以教我。我虽不敏,请尝试之。”

曰:“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。若民,则无恒产,因无恒心。苟无恒心,放辟邪侈,无不为已。及陷于罪,然后从而刑之,是罔民也。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?是故明君制民之产,必使仰足以事父母,俯足以畜妻子,乐岁终身饱,凶年免于死亡;然后驱而之善,故民之从之也轻。

“今也制民之产,仰不足以事父母,俯不足以畜妻子;乐岁终身苦,凶年不免于死亡。此惟救死而恐不赡,奚暇治礼义哉?

“王欲行之,则盍反其本矣:五亩之宅,树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。鸡豚狗彘之畜,无失其时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百亩之田,勿夺其时,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。谨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义,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。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饥不寒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”

 

译文

齐宣王问曰:“齐桓、晋文之事可得闻乎?”

齐宣王问孟子:“您能不能讲讲关于齐桓公、晋文公的事?”闻,就是听。按理说,齐桓公是齐宣王的祖先,晋文公也是有名的人,关于他们的事,齐宣王应该知道才对。我想齐宣王问这个问题是表达了他的一个导向:齐桓公、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中前面的两个,他感兴趣的是霸的问题;对照后面来讲,他关心的是霸道,不是王道。齐宣王一开始就引导孟子, 咱们来谈谈霸道和霸业的事。

孟子对曰:“仲尼之徒无道桓、文之事者,是以后世无传焉,臣未之闻也。无以,则王乎?”

孟子很平静地回答:孔子的学生没有谈论齐桓公、晋文公的事的,所以后来在孔门里面就没有流传。这里的“后世无传”不是说当时所有地方都没有流传,而是说孔门里没有流传下来。所以我也没听说过。如果实在没办法,不得已的话,咱们就谈谈王道的事吧。“王”就是跟齐桓、晋文的“霸道”不同的“王道”。可见,孟子每次谈话的立场是很鲜明的,突出他自己要讲的东西。

曰:“德何如则可以王矣?”

齐宣王不是问有多少兵,有多少粮食,有多少人民可以王,而是先问“德何如则可以王矣?”德就是德行,有怎样的德行才能够王天下?这个可以“王”, 就是成为“王天下”的王。

曰:“保民而王,莫之能御也。”

孟子回答:保民的人才能够王天下,而且没人能够阻挡。

曰:“  若寡人者,可以保民乎哉?

既然孟子说保民最重要,那么齐宣王就问:像我这样的君主可以保民吗?”寡人是君主的自称。

曰:“可。”

孟子回答说可以。

曰:“何由知吾可也?”

齐宣王继续追问:“您怎么知道我可以呢?”接下来孟子就讲了一段有名的故事。

臣闻之胡龁曰,王坐于堂上,有牵牛而过堂下者,王见之,曰:“牛何之?”对曰:“将以衅钟。”王曰:“舍之!吾不忍其觳觫,若无罪而就死地。”对曰:“然则废衅钟与?”曰:“何可废也?以羊易之!”——不识有诸?

胡龁是齐国的大臣。孟子说:我听胡龁讲了这么一个故事,说王在堂上坐着,有人牵着牛从堂下走过,王看见了就问:这牛要牵到哪里去?对方说要去衅钟。衅钟,就是把牛杀了,用牛的血涂在钟上,是古代一种祭祀礼仪。王说“舍之”,把牛放了吧,我不忍看到它在那儿发抖。觳觫就是哆嗦、颤抖。“若无罪而就死地”,就好像它没有罪过,可是要把它带到处死的地方。牵牛的人就问:是不是要把衅钟的祭祀礼仪废除了?王说:这怎么能废呢?把牛换成羊吧。孟子讲了这个故事以后就问:“不识有诸? 有诸,就是有之乎,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情呢?

齐宣王回答:“有之。”

曰:“是心足以王矣。百姓皆以王为爱也,臣固知王之不忍也。”

孟子就说:刚才不是问什么人可以王?你有这个心就足以称王天下了。这个故事传到老百姓的耳朵里,老百姓的解读就是你舍不得牛,这个爱有舍不得的意思。我知道你是出于不忍之心,不忍之心就是恻隐之心。”《公孙丑上》里面讲,“恻隐之心,仁之端也”“以不忍人之心,行不忍人之政”,有了不忍人之心才能发出仁政,仁政就是不忍人之政。孟子是启发式的教学。他之所以认为齐宣王是可以保民而王的,是因为他知道齐宣王有不忍之心,这个不忍之心就是王道仁政的根据。

王曰:“然;诚有百姓者。齐国虽褊小,吾何爱一牛?即不忍其觳觫,若无罪而就死地,故以羊易之也。”

王说:是这样,还真是有这样的百姓,以为我只是舍不得,好像很吝啬的样子。齐国虽然地方不大,我难道就舍不得一头牛吗? 我其实还是不忍看它发抖,好像没有什么罪过就要被处死,我心中不忍,所以就用羊换它。

曰:“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。以小易大,彼恶知之?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,则牛羊何择焉?”

孟子说:你不要奇怪,不要惊异老百姓以为你舍不得这头牛。异就是惊异。你用小的羊换大的牛,那些老百姓怎么知道你内心的想法呢? “彼恶知之”,指的是你心里的想法他们不知道。你是可怜这头牛,它本来没有罪过却要被拉去宰杀。可是照你的说法,那牛和羊有什么区别?羊不也是没有什么罪就要被拉到宰杀的地方?所以老百姓不接受这个解释,认为你是舍不得大的东西。“隐”在这里是可怜的意思。

王笑曰:“是诚何心哉?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。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。”

这时候齐宣王就笑了,说:这算是什么想法?我并不是因为牛大值钱,羊小不值钱,而以羊换牛。但听您一说,也难怪老百姓会这么理解。

曰:“无伤也,是乃仁术也,见牛未见羊也。君子之于禽兽也,见其生,不忍见其死;闻其声,不忍食其肉。是以君子远庖厨也。”

接下来孟子却说:老百姓不能真正了解你齐宣王的不忍之心,只是从钱财的角度来看你,以为你是舍不得钱财,这没关系。无伤,就是没关系。(我举得)这个例子就是(你)仁的具体表现。你的仁心集中表现在对牛的可怜上,而没有表现在羊的身上,这叫“见牛未见羊也”。在孟子看来,生活中其实这样的例子很多,如:君子对于禽兽,君子可以见其生,可以闻其声,但是不忍见其死,不忍食其肉。所以君子离厨房总是远远的。

王说曰:“《诗》云,‘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’。夫子之谓也。

这样解释了以后,王高兴地说:《诗经》说:他人的内心,我能够揣摩到。孟子您就是这样的人。

夫我乃行之,反而求之,不得吾心。

我这么做了,可是我反过来问自己,我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
夫子言之,于我心有戚戚焉。

现在您把它讲了出来,我深感触动,也深有同感。

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,何也?

我的心理你都讲对了,但这个心怎么合于可以王天下的事业?道理在什么地方?

至此,牵牛过堂的故事就结束了,核心是讲不忍之心。最后,齐宣王抛出此心何以“合于王者”的问题,再次将话题转到王者之道上。

对此,孟子又举了个例子:

有复于王者曰,“吾力足以举百钩,而不足以举一羽;明足以察秋毫之末,而不见舆薪”,则王许之乎?

有人报告大王:我的力量足以举几百斤(古代应该是1钧等于30斤),可是我举不起一根羽毛;我的眼睛可以看清楚秋天鸟的细毛,可是我看不见一大车的柴火。大王你会相信他的话吗?

大王的回答是“否”,我不会相信。

“否”的后面从“今恩”开始应该是孟子的话,但现在的文本少了一个曰,应该在“今恩”前面加个“曰”字。

曰:“今恩足以及禽兽,而功不至于百姓者,独何与?”

大王你的恩惠现在已经可以施给这些禽兽,你以不忍之心,用羊换了牛,表示出你对牛的恩惠,可是,你的恩惠和功德却达不到百姓那里。这是为什么呢?

“然则一羽之不举,为不用力焉;舆薪之不见,为不用明焉; 百姓之不见保,为不用恩焉。”你能够有举起百钧东西的力量,却说自己连一片羽毛都举不起来。这不是你举不起来,是你不用力。这一大车柴火你说你看不见,那是你没有用你的眼睛去看它。百姓没有得到保民的恩惠,不是你没有这个能力,而是你不肯把这个恩泽施发给老百姓。所以孟子的结论是:故王之不王,不为也,非不能也。

齐宣王用羊换牛,对牛施行了恩惠,这就是仁心,可以看出他有保民的能力。所以,保民的恩惠大王不是不能做,而是不做。这里把“不能”和“不为”区别开来,对分析问题是有意义的。

曰:“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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