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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孟子》七篇解读 | 公孙丑篇(3.2)(一)
作者:管理员    发布于:2019-02-11 10:50:08    文字:【】【】【


前言

 3.2是在整个《孟子》七篇里边最难讲的一篇。内容也是最不好理解的一篇。这也是儒学大师、国学大师冯友兰先生在他的《中国哲学史》著作里面就说过,《孟子.浩然之气章》前人亦多不得其解。这一章的一些内容,在理解上,要做到真正把握孟子的本意是一个比较困难的事。

为什么难读呢?我觉得可能有这么几个原因。

第一个是:转折多。从说成就霸王之业,话题转到“动心”来了;“动心有道乎”,马上转到“养勇”来了;从勇又转到“志”和“气”来了。从志和气里面又转到“养气”、“浩然之气”来了;从浩然之气又到“知言”,知言以后又转到讲孔子了。(所涉)内容很多,比较杂,转来转去,这是难读的一点。

第二个是:新概念多。不动心、养勇、养气、浩然之气、知言等等。都是在以前篇章当中,在以前的包括《论语》及前代圣贤的著作当中,不曾出现的一些概念在这里出现了,新概念多,自然就比较难理解。

第三个是:牵扯历史人物多。我简单的数了一下,这一篇文章提了二十二个历史人物,用历史人物说话。提了这么多历史人物。(甚至)一段文字提好几个,到底这些人是些什么样的人?怎么理解他们的话?这也比较难理解。

第四个是:语意艰涩,后代学者解读歧异多。不同的见解,争议的问题比较多。所以号称难读。在讲这篇之前,我们先有这么一个思想准备,一齐努力来思考、攻克、解读。首先我们来看文本。

【原文】

 公孙丑问曰:“夫子加齐之卿相,得行道焉,虽由此霸王,不异矣。如此,则动心否乎?”

孟子曰:“否;我四十不动心。”

曰:“若是,则夫子过孟贲远矣。”

曰:“是不难,告子先我不动心。”

曰:“不动心有道乎?”

曰:“有。北宫黝之养勇也:不肤桡,不目逃,思以一豪挫于人,若挞之于市朝;不受于褐宽博,亦不受于万乘之君;视刺万乘之君,若刺褐夫;无严诸侯,恶声至,必反之。孟施舍之所养勇也,曰:‘视不胜犹胜也;量敌而后进,虑胜而后会,是畏三军者也。舍岂能为必胜哉?能无惧而已矣。’孟施舍似曾子,北宫黝似子夏。夫二子之勇,未知其孰贤,然而孟施舍守约也。昔者曾子谓子襄曰:‘子好勇乎?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:自反而不缩,虽褐宽博,吾不惴焉;自反而缩,虽千万人,吾往矣。’孟施舍之守气,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。”

曰:“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,可得闻与?”

“告子曰:‘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;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。’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,可;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,不可。夫志,气之帅也;气,体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气次焉;故曰: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’”

“既曰,‘志至焉,气次焉。’又曰,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’者,何也?”

曰:“志壹则动气,气壹则动志也。今夫蹶者趋者,是气也,而反动其心。”

“敢问夫子恶乎长?”

曰:“我知言,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

“敢问何谓浩然之气?”

曰:“难言也。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于天地之间。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;无是,馁也。是集义所生者,非义袭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于心,则馁矣。我故曰,告子未尝知义,以其外之也。必有事焉,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也。无若宋人然: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,芒芒然归,谓其人曰:‘今日病矣!予助苗长矣!’其子趋而往视之,苗则槁矣。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。以为无益而舍之者,不耘苗者也;助之长者,揠苗者也——非徒无益,而又害之。”

“何谓知言?”

曰:“诐辞知其所蔽,淫辞知其所陷,邪辞知其所离,遁辞知其所穷。——生于其心,害于其政;发于其政,害于其事。圣人复起,必从吾言矣。”

“宰我、子贡善为说辞;冉牛、闵子、颜渊善言德行。孔子兼之,曰:‘我于辞命,则不能也。’然则夫子既圣矣乎?”

曰:“恶!是何言也?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:‘夫子圣矣乎?’孔子曰:‘圣则吾不能,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。’子贡曰:‘学不厌,智也;教不倦,仁也。仁且智,夫子既圣矣。’夫圣,孔子不居——是何言也?”

“昔者窃闻之:子夏、子游、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,冉牛、闵子、颜渊则具体而微,敢问所安。”

曰:“姑舍是。”

曰:“伯夷、伊尹何如?”

曰:“不同道。非其君不事,非其民不使;治则进,乱则退,伯夷也。何事非君,何使非民;治亦进,乱亦进,伊尹也。可以仕则仕,可以止则止,可以久则久,可以速则速,孔子也。皆古圣人也,吾未能有行焉;乃所愿,则学孔子也。”

“伯夷、伊尹于孔子,若是班乎?”

曰:“否;自有生民以来,未有孔子也。”

曰:“然则有同与?”

曰:“有。得百里之地而君之,皆能以朝诸侯,有天下;行一不义,杀一不辜,而得天下,皆不为也。是则同。”

曰:“敢问其所以异。”

曰:“宰我、子贡、有若,智足以知圣人,污不至阿其所好。宰我曰:‘以予观于夫子,贤于尧、舜远矣。’子贡曰:‘见其礼而知其政,闻其乐而知其德,由百世之后,等百世之王,莫之能违也。自生民以来,未有夫子也。’有若曰:‘岂惟民哉?麒麟之于走兽,凤凰之于飞鸟,太山之于丘垤,河海之于行潦,类也。圣人之于民,亦类也。出于其类,拔乎其萃,自生民以来,未有盛于孔子也。”

——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


公孙丑问曰:“夫子加齐之卿相,得行道焉,虽由此霸王不异矣。如此,则动心否乎?”

孟子曰:“否。我四十不动心。”

曰:“若是,则夫子过孟贲远矣。”

曰:“是不难,告子先我不动心。”

加,是占据的意思。霸王,这里指霸业与王业。

公孙丑之问,是承接上章3·1而来,又设问孟子:先生如果官居齐国卿相之位,而且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,以你的能力成就一番霸业或王业,也是不足为怪的。如果干这样大的事业,担当如此的重任,那么,你是否会有恐惧或疑惑的感觉而动心呢?

孟子说:不会的,我从四十岁就能够不动心了。

公孙丑说:如果你这样说的话,那你比勇士孟贲还要强得太多了。孟贲是一个古代著名的勇士,是个齐人。公孙丑是齐人,应当知道很多孟贲刚勇之事,他以孟贲之勇与孟子作比较,借以赞扬孟子不动心之难。

孟子说:其实,做到不动心并不难,告子比我不动心还早呢。

我们来看,这里已经提出了“不动心”的问题。从能不能成就霸业、王业,已经转到了对不动心的讨论。

曰:“不动心有道乎?”

曰:“有。北宫黝之养勇也,不肤挠,不目逃,思以一豪挫于人,若挞之于市朝。不受于褐宽博,亦不受于万乘之君。视刺万乘之君,若刺褐夫。无严诸侯,恶声至,必反之。

此言北宫黝之勇。这一段由不动心转向对北宫黝之“勇”的描述,从语言上较为难理解。北宫黝:事迹不详。据杨伯峻《孟子译注》引证文献考为齐人。

公孙丑说:你能不动心到这样的程度,有道理和方法吗?孟子回答说:有的。北宫黝这样来培养自己的勇气:

“不肤挠,不目逃”。肤:皮肤;挠:退缩;逃:转睛、躲避;句意:皮肤被刺而不退缩;眼睛被戳而不转睛躲避。

“思以一豪挫于人,若挞之于市朝”。一豪:指微小;挫:指受欺侮;挞:鞭打。句意:受别人一点点侮辱或挫折,就好像是在集市上被人鞭子抽打一样。也就是说,把受一点侮辱看成是件大事情,他会小题大作。

“不受于褐宽博,亦不受于万乘之君。视刺万乘之君,若刺褐夫。”,“褐”:指粗布衣服;宽博:指衣服宽大。(孟子)时代,凡是普通的老百姓穿粗布衣,而且比较宽大。以“褐宽博”、“褐夫”,来指普通人、底层人。严:畏惧。句意:他不忍受低贱的人对他欺侮,也不忍受大国之君对他的侮辱。他把刺杀万乘之君看作和刺杀下等人一样。

“无严诸侯。恶声至,必反之。”严,是畏惧的意思,他不畏惧国君诸侯的权威,倘若恶毒的骂声传到他的耳朵里,那他必定要进行反击。北宫黝就培养了这么一种勇气。这种勇气可以说是血气之勇,或者说刺客之勇;是那种匹夫见辱,拔剑而起,挺身而斗的大老粗之勇。朱熹说:“黝盖刺客之流,以必胜为主,而不动心者也。”

孟子接着说:

孟施舍之所养勇也,曰:“视不胜犹胜也。量敌而后进,虑胜而后会,是畏三军者也。舍岂能为必胜哉?能无惧而已矣。”

此言孟施舍之勇。孟施舍也是古代的一个勇士。他所培养的勇气就是“视不胜犹胜也”,看待不能取胜的敌人,和能够战胜的敌人一样。就是不管我能不能打胜,我都要去,敢于去跟他战斗。

“量敌而后进,虑胜而后会,是畏三军者也”。在孟施舍看来,如果先估量敌人的力量,然后再去进攻,那就是畏惧敌人有三军之众的强大了。

“舍岂能为必胜哉?能无惧而已矣!”?我孟施舍怎么能够认定必胜敌人,才去战斗呢?不过是无所畏惧罢了。孟施舍又是另一种“勇”:就是能战胜和不能战胜,我把它看得一样。如果我能够先估量一下对方能不能战胜,然后再去和他打的话,那是畏惧强大的敌人,那不是我。我是不管胜与不胜,我都是无所畏惧,只要是敌人,我就勇往直前。打个比喻说,鸡蛋碰石头,我也要敢于碰。这又是一种勇气,孟施舍是这样一种勇气。朱熹说:“舍盖力战之士,以无惧为主,而不动心者也”

“孟施舍似曾子。北宫黝似子夏。夫二子之勇,未知其孰贤,然而孟施舍守约也”。

这是孟子对以上二人之勇的评价。这里又提到了两个人物:曾子和子夏。两个贤人,都是孔子的著名弟子。句意说:孟施舍的养勇就像曾子;北宫黝的养勇就像子夏。这是什么意思?

先说北宫黝似子夏:子夏对待孔子的学说主要是笃信,就是完全忠于老师的理论。老师怎么说,我就怎么来传播,完全接受对方的。说北宫黝这样一种勇气,对待外力,就像子夏对待老师一样,就是看对方,对方不管对我什么样,我都要接受,勇敢面对。

再说孟施舍似曾子。曾子对待孔子的学说,是属于能举一反三,理解师说的。所以曾子在《论语》上有一句话叫:“吾日三省吾身”。曾子对孔子学说,善于反省自己,消化师说为自己的内心。大家注意:曾子传业给子思,子思传业给孟子,孟子创新发展了孔子、子思以来的儒家学说,提出人性论、仁政、浩然之气等思想,这一些创新性发展,实际上与曾子对对待老师的学说的态度,是一脉相承的。那么孟施舍为什么说似曾子?就是他是内心强大,无所畏惧。北宫黝是属于看对方,所以他就说施舍似曾子;北宫黝似子夏。

“夫二子之勇,未知其孰贤,然而孟施舍守约也。”“守约”,有不同的解释,一说:简约;一说:约,要也;守约,即把握住了要领。今取后者。句意:北宫黝、孟施舍这两个人的勇气,我不知道谁更优秀,但是孟施舍更抓住了养勇的要领。咱们今天说更抓住了养勇的关键。这是孟子对这两个勇士的评价。

孟子又说:

昔者曾子谓子襄曰:“子好勇乎?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:自反而不缩,虽褐宽博,吾不惴焉;自反而缩,虽千万人,吾往矣。”孟施舍之守气,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。”

此言曾子之勇。反:反思;缩:直,曲直之“直”;惴:恐吓;从前曾子对他的学生子襄曾经说过:你喜欢勇敢的人吗?我曾经从孔夫子那里听到关于大勇的解说:大勇就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,要自己反复思量一下:如果我不在正直、正义的一面,既使是对着穿粗布宽大衣服的最下层人,我也不去恃强凌弱;如果我自己反思一下,正义在我这一方,既使是千万人我也要勇往直前去斗争。曾子就是这样做的。由此看来,孟施舍之勇只是保持一身之勇气,不如曾子所保持的勇气更得要领。曾子说的这种勇气,是以理的曲直作判断,加了一种道德和理性的评判。这种勇气来自哪里?来自正义。如果自己有错,不正义,既使是对很容易战胜的人,我也不去“勇”。如果发现正义在我,千万人我也要去勇敢斗争。这和北宫黝、孟施舍的一身之勇,就完全不一样了。的确是孔子之徒,的确是儒家的圣贤。

孟子在这里说,孟施舍虽然是像曾子,但是他所守的只是他一身之勇气,是个人无所畏惧的那样一种勇气。他又不如曾子能够反身循理:理屈,我不去斗;理直,千军万马我也要勇敢前进。所以说孟施舍只是保持一种无所畏惧之气,又不如曾子之守约,是坚守一种原则。

曰:“敢问夫子之不动心,与告子之不动心,可得闻与?”

“告子曰:‘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;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。’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,可;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,不可。夫志,气之帅也;气,体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气次焉。故曰: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’”

“既曰‘志至焉,气次焉’,又曰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’者,何也?”

曰:“志壹则动气,气壹则动志也。今夫蹶者趋者,是气也,而反动其心。”

此章是众所周知的难读、难懂,这一段就是一个难读和难懂的地方。我们先来贯通一这一段的大义。公孙丑说:那我大胆地问一下先生:您说的不动心和告子说的不动心有什么不一样,可说给我听一听吗?孟子的回答转述了告子的话,同时加进了自己的意见。“不得于言,勿求于心;不得于心,勿求于气。”。这是转述告子的话。这里的“言”,应理解成表达思想的话语。孟子说:告子曾说过,如果不能够通达领会说话的含义,就不必再探求内心的思想了;而如果不了解内心的思想,就不必再去求助于意气了。

“不求于心,勿求于气,可;不得於言,勿求于心,不可。”孟子认为:告子的话,也可,也不可。不了解内心的思想,就不必再去求助于意气,是可以的;不能领会说话的含义,就不必再探求内心的思想了,则是不可的。

“夫志,气之帅也;气,体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气次焉。故曰: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’”。意思是说,意志是气的主帅、主导;气是随志而生,充满全身的。你虽然看不见,摸不着,但就是那股劲;我们常说:人要鼓着一口气,就是这个气;你为什么鼓着一口气?志在前面。志就是你这个气的主帅,是这股气的主导。你有了这个志向,那么你这个气也就来了。这里面志和气的关系,我觉得并不是很难理解。说“夫志至焉,气次焉”,只要是志达到的地方,气也随着来了。我们有了这个志向,我们那个劲头,那股气也就来了。当领导干部的,干事业的,我们就是要有志,还要有一股气,我们才能取得成就。既要坚守志向,又要养气,所以在这里,志和气,不是合一的,它两个的关系是主和从的关系,既要坚守志,又要保养气,主次结合,交相培养。所以,在中国传统文化中,是常常把志、气合在一起的,说人生要有“志气”,这是孟子对我们中国文化的巨大贡献。故曰:“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”暴,就是发的意思,因此说:你一定要坚守你的志向,但不要乱发你感情意气。

“既曰,‘志至焉,气次焉。’又曰,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’何也?”公孙丑就不理解了,说:既曰“志至焉,气次焉”,你既然说“志”到了,气就随之到了;你又说要坚守住这种志,不要让这个气乱发出来。这是为什么?这不是自相矛盾吗?

“曰:‘志壹则动气,气壹则动志也。今夫蹶者趋者,是气也,而反动其心。’”壹:专一;蹶:跌倒;趋:奔跑;孟子说:如果志向专注在某个方面了,气就会随之移动;而气如果专注了,也能影响志向。就像现在一个跌倒了又奔跑的人,这就是一股气,而反过来又影响他内心的这种志向。如果我们从比较通俗的方面来理解的话,这个志和气实际上是一种互动。志是气的统领,但是气也能影响你的志向。你有了这个志向,能有那个实现这种志向的劲头;有一股劲头也能反过来,能够促动你这个志向进一步的实现和发展。

我们再来看下面。

“敢问夫子恶乎长?”

曰:“我知言,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

“敢问何谓浩然之气?”

曰:“难言也。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于天地之间。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;无是,馁也。是集义所生者,非义袭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于心,则馁矣。我故曰,告子未尝知义,以其外之也。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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