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沈同以其私问曰：“燕可伐与？”
孟子曰：“可；子哙不得与人燕，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。有仕于此，而子悦之，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；夫士也，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，则可乎？——何以异于是？”
齐人伐燕。
或问曰：“劝齐伐燕，有诸？”
曰：“未也；沈同问‘燕可伐与’，吾应之曰，‘可’，彼然而伐之也。彼如曰，‘孰可以伐之？’则将应之曰，‘为天吏，则可以伐之。’今有杀人者，或问之曰，‘人可杀与？’则将应之曰，‘可。’彼如曰，‘孰可以杀之？’则将应之曰：‘为士师，则可以杀之。’今以燕伐燕，何为劝之哉？”
——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
在《梁惠王下》2.10与2.11两章中，都讲了齐国伐燕的事。其背景是：燕王子哙将燕国让给他的相国子之，国人不服，起而攻子之，失败；齐宣王趁机派兵攻燕，受到燕国百姓欢迎而取胜。本章对话，仍围绕伐燕之事。
沈同以其私问曰：“燕可伐与？”
孟子曰：“可；子哙不得与人燕，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。有仕于此，而子悦之，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；夫士也，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，则可乎？——何以异于是？”
齐人伐燕 。
沈同，这是一个齐国的大臣。他以个人的身份来这问孟子说：燕国可征伐吗？孟子说：可以。“子哙不得与人燕，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。”古制：诸侯、土地、人民，都是受之于天子，传之于先君，私自交与他人，交与者和接受者都有罪。因此，孟子说：子哙不能将燕国私自交给别人，子之也不应该私下接受燕国的权力。所以可伐。他下面说：有一个做官的人在这里，你很喜欢他，于是不向国君报告就私自把你自己的俸禄、官位让给了你很喜欢的这个人；而这个人，也没有国君的命令，就私自接受这个职务，那可以吗？燕国国君把国家私自交给了子之，和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差别呢？
齐人果然征伐燕国。
或问曰：“劝齐伐燕，有诸?”
曰：“未也；沈同问‘燕可伐与’，吾应之曰，‘可’，彼然而伐之也。彼如曰，‘孰可以伐之？’则将应之曰，‘为天吏，则可以伐之’。今有杀人者，或问之曰，‘人可杀与？’则将应之曰，‘可’。彼如曰，‘孰可以杀之？’则将应之曰：‘为士师，则可以杀之。’今以燕伐燕，何为劝之哉？”
有人就来问孟子说：你曾劝齐国去伐燕国，有这件事情吗？孟子说：没有。然后孟子说：沈同是问燕是否可伐，我当然答可以。齐国果然是去伐燕国了。如果沈同问我谁可以讨伐燕国，我将会回答他说：只有天吏可以伐它。天吏是什么？是按照上天的意志，执行上天的意志和使命的人。并不是随便哪一个国家都可以征伐另一个国家的。什么是上天的意志？在战国时期，包括在孟子的思想当中，天命使然是一种很重要的思想，任何事情都应该顺乎天命。那天命是什么？孟子实际上是将天命和民意联系在一起的，所以实行仁政就是执行上天的意志。在这个地方，他是说“为天吏，则可以伐之”。言外之意，只有行仁政之国才可以，我没说过齐国是可以伐燕的。例如：现在有一个杀人者问，人可以杀吗？我将回答说“可”。他如果是问谁可以杀人，我将回答：只有士师可以杀。士师就是执行法律的人，用今天的话说就是，行刑的人可以杀人。现在的情况是，像燕国一样实行暴政的国家(指齐国），去征伐燕国，我为什么要劝说他？
本章展开的形式是孟子和沈同的对话，以及孟子讲说;话题是围绕齐伐燕之事，但核心是伐与不伐，判断的准则是什么？那就是义，也就是正义。这里是说“子哙不得与人燕，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”。怎么能随便把一个国家交给另外一个人呢？从这里面可以看出，春秋战国时期，在统治者当中仍然存在着以禅让为美德这样一种理念。大家知道，尧是通过禅让，也就是选一个更优秀的人，自动退位来把权力交给了舜。舜后来又选了禹。所以，禅让可以说是上古以来这些先王先帝的一种政治美德。春秋战国时期还是将禅让作为一种美德，所以在燕国发生这样一件事情并不为奇。但是问题在于，《万章》里提过一句话，“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”。“诸侯能荐人于天子，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;大夫能荐人于诸侯，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。”什么意思呢？就是说，你必须按一个正道，按一个合乎规定的程序，才能够把这个官职让给别人，不能你自己随意私下授予。那天子为什么不能以天下与人呢？应该由天把这个天下交给一个应该交给的人。这个“天”是什么意思？就是老百姓的民意。天意，在孟子看来，它是和民意、民心画等号的。所以，天子都不能这样，那你一个诸侯更不能随便把你的国家交给别人。你必须上报天子，这才是一条正确的途径。所以子哙不得与人燕。这是一个背景。
伐与不伐，杀与不杀，“义”是一个判断准则。那什么是义呢？在这一章里我们可以进一步理解这个义的含义。一是行不仁、违背民心，那就是不义;二是你的行为不合于正当途径，也叫不义。就是前面举的例子，你不经过任何程序，随便把自己的官职交给别人，那当然不行。我们说不合乎规则，实际上就是不合乎义。所以这个义，往往是和“正”结合在一起，为正义。《离娄上》说，“义，人之正路也”。这个义就是正道，你不按正道走，私自处置不该你处置的事情，那就不合乎义。
解读专家
王志民，山东省政协第九、十届副主席，山东师范大学原副校长，博士生导师。中国孟子研究院特聘院长。山东省齐鲁文化研究院名誉院长。十一次获得山东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，其中特等奖两次、一等奖两次、二等奖四次。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，山东省【十佳】理论工作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