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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孟子》七篇解读 | 滕文公篇(5.1)
作者:管理员    发布于:2019-03-20 12:52:18    文字:【】【】【


《滕文公》篇在《孟子》中属于第三篇,分为《滕文公章句上》和《滕文公章句下》,排在全书的第五卷、第六卷。为什么这么排呢?

 

依据是《孟子》有七篇。《梁惠王》《公孙丑》《滕文公》《离娄》《万章》《告子》《尽心》,这是七篇。七篇是怎么来的?《史记•孟子荀卿列传》说:孟子“退而与万章之徒……作《孟子》七篇”。我猜测,七篇的定稿还与西汉末年的刘向(前77—前6)有关。刘向是汉朝的国家图书馆馆长,他负责把《孟子》整理成了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个样子。

 

七篇为什么又各分为上、下呢?这是到了东汉末年,陕西人赵岐(约108201)把七篇中的每一篇分为上、下。比如《梁惠王》篇分为上、下,就变成《梁惠王章句上》《梁惠王章句下》;《滕文公》篇分为上、下,就变成《滕文公章句上》《滕文公章句下》。然后,七篇变成了十四卷。

 

赵岐,我们应该记住他。赵岐是陕西人,他把《孟子》七篇分为上、下,而且做了句读——相当于现在的标点,还分了章,为每一章写了段落大意,叫作章指。他做这些,不是在陕西做的,而是在山东的北海做的。今天流传最广的《孟子》,第一个最好的本子就是赵岐作的《孟子章句》,然后是朱熹(11301200)作的《四书章句集注》中的《孟子集注》,这是最好的两个版本。

 

《滕文公章句》分为上、下,上篇有五章,下篇有十章。它们到底有多少字?其实不多。整部《孟子》,假设不包括标点符号,也就三万多字;把标点符号加在一起,也就四万多字。《滕文公章句上》是3200字,《滕文公章句下》是3400字,加在一起是 6600 字。

 

讲《孟子》是古代社会的传统,它是跟读《孟子》相对而言的。我们静下心来,默不作声地读《孟子》,这是一种方式。还有一种方式,就是对着大家讲《孟子》。讲《孟子》这种方式,自从新文化运动以来,越来越少了。今天,孟子故里能够一篇一篇地讲《孟子》,我觉得这是一个盛举、一件盛事。

 

我们都知道南怀瑾先生(1918  2012 ),他活了94岁。南先生讲《孟子》,是他那一批学者当中付出精力、心力最多的人。最近,东方出版社把他讲《孟子》的六本作品都出版了。《孟子》有七篇,他为什么只出了六本呢?我简单讲一讲。南先生讲《梁惠王》篇,叫作《孟子旁通》;讲《公孙丑》篇,叫作《孟子与公孙丑》。下面是《滕文公》篇,那一本叫作《孟子与滕文公、告子》。 为什么把滕文公与告子合在一块呢?因为南先生讲《滕文公》篇的记录稿大部分已经遗失,只剩下一万多字。换句话说,南先生完整地讲过《滕文公》篇,但流传下来的残缺不全。然后,南怀瑾先生把《离娄》《万章》《尽心》三篇都讲完了。

 

南怀瑾先生讲《孟子》七篇,虽然《滕文公》篇也讲了,但讲稿没有完整地留下来,让人特别遗憾。这个遗憾,对于我来说,好像又是一个机遇。我今天讲《滕文公》篇,想把南先生的事业继承下来,把他没有留存下来的东西尽可能发挥出来,就是继承南先生的遗志,把《滕文公》篇好好讲一讲,让南先生不再有遗憾。

 

为什么叫作《滕文公》篇?因为5·1的第一句话是“滕文公为世子”。先秦很多典籍,它的篇名是这样命名的——往往以每一篇最前面的两三个字作为这一篇的篇名。比如《论语》第一篇的第一句话是:“子日:‘学而时习之……’”因为“子曰”太多,没有用“子曰”命名,用的是“学而时习之”的“学而”,所以《论语》第一篇叫《学而》。《孟子》七篇的命名方式也是这样的。《孟子》第一篇叫作《梁惠王》,因为“孟子见梁惠王”是1.1的第一句话;又因为全书已经叫《孟子》了,这个篇名不能再叫《孟子》,所以叫作《梁惠王》。《滕文公》篇也是这样命名的。

 

由此,我们可以引发一个想象。先秦那么多作品,比如体现老子思想的叫《老子》,体现庄子思想的叫《庄子》,体现孟子思想的叫《孟子》,体现荀子思想的叫《荀子》,为什么体现孔子思想的那本书不叫《孔子》,而叫《论语》呢?这是值得我们想一想的。

 

回到《滕文公》篇。滕文公是战国时期的一个诸侯,也是《孟子》里一个很重要的人物。但是,先秦其他作品都没有记载滕文公这个人以及他的故事,只有《孟子》把滕文公的故事记载了下来。这个情况显得很特别。齐宣王、梁惠王在其他的作品里都有出现,可滕文公只在《孟子》中出现。这个情况我们可以好好想一想。

 

我们由此稍微联想一下,孟子周游列国,去见很多诸侯。可我们仔细读《孟子》,跟孟子打过交道的这些诸侯,有多少人呢?虚虚实实加起来,就是十个人左右。其中,最有名的是我们知道的三个人:梁惠王、齐宣王,再就是滕文公。就是这三个人,孟子打过的交道最多。

 

《孟子》的章数,不同的版本不一样:有二百六十章的,有二百六十一章的,还有所谓二百五十九章的(实际上也是二百六十一章)。我们现在用杨伯峻(19091992)的《孟子译注》,是二百六十章的版本。

 

《孟子》记载孟子跟齐宣王直接对话的有十三章,跟梁惠王直接对话的有五章,跟滕文公直接对话的有五章。《孟子》有二百六十章,其中记载孟子跟齐宣王、梁惠王、滕文公直接对话的,分别有十三章、五章、五章,其实不是很多。

 

孟子跟滕文公直接进行对话的有五章,但《孟子》记载滕文公其人其事的有七章。我们今天讲的《滕文公》篇,并不完全是谈滕文公的。它有四章跟滕文公相关,就是5·15·4;跟滕文公密切相关的,是5·15·3。《梁惠王下》还有三章跟滕文公密切相关,就是2·132·15,孟子跟滕文公就怎么治国有过交流、对话。

 

总而言之,《孟子》有七章提到滕文公,可以编成一个故事。滕文公从做太子,到他父亲死,再到他正式继位,然后做诸侯,它们构成了滕文公与孟子交往的历史。我们如果有心写一篇孟子与滕文公交往的文章,把《梁惠王》2·132·15以及《滕文公》的5·15·4加在一起,就可以写成一篇滕文公小传。有心人可以去做这样的工作。

 

滕文公为什么值得我们今天特别地讲?因为我读《孟子》,有一个特别深的感受:孟子无论跟哪一个诸侯交流,无论怎么劝他行仁政,就是没有诸侯真正按照孟子说的去做;只有一个例外,就是滕文公。也就是说,跟孟子虚虚实实交往的十个诸侯中,只有滕文公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按照孟子说的,去做了孟子理想当中所要求的那些事情。在这个意义上,滕文公在孟子王道理念的发展史上,在孟子王道理念实践的历史上,是一个特别的例外。

 

只有滕文公听了孟子的话,只有滕文公把孟子的话当成一回事,而且落实到自己的生活当中,落实到自己的治国理念当中。所以,滕文公是孟子的知己。我们常说:人生得一知己足矣。假设我们回到孟子的时代,听听孟子讲他的政治交往史,讲他与诸侯的交流史,孟子肯定会由衷地说:在这么多人当中,只有滕文公是理解我的,而且真正能够照我说的去做。

 

滕文公是孟子的知己,孟子是滕文公的知己。我们今天讲《滕文公》篇,滕文公能不能成为我们的知己呢?孟子能不能成为我们的知己呢?假定把我们变换成不同的身份——比如你是一个学者,你是一个官员,你是一个企业家,你是一个父亲,你是一个儿子——变换成不同的身份后,滕文公怎么成为我们的知己,孟子怎么成为我们的知己呢?我觉得这是值得我们好好思量的。

 

上面是讲《滕文公》篇这个题目怎么解,或者叫作解题。下面我们开始讲5·1

 

【原文】

滕文公为世子,将之楚,过宋而见孟子。孟子道性善,言必称尧舜。

 

世子自楚反,复见孟子。孟子曰:“世子疑吾言乎?夫道一而已矣。成覵(jiàn)谓齐景公曰:‘彼,丈夫也;我,丈夫也;吾何畏彼哉?’颜渊曰:‘舜,何人也?予,何人也?有为者亦若是。’公明仪曰:‘文王,我师也;周公岂欺我哉?’今滕,绝长补短,将五十里也,犹可以为善国。《书》曰:‘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(chōu)。’”

 

——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

 

5·1的第一句话是“滕文公为世子”。刚才讲了滕文公在《孟子》中出现过,2·132·15是讲滕文公已经做了诸侯之后跟孟子进行交流。现在,是滕文公“为世子”的时候。世子就是太子,王位的法定接班人。

 

滕文公还在做太子的时候,有一次肩负国家使命,从北往南到楚国去——“将之楚”。从北往南到楚国要经过一个地方,就是宋国,所以“过宋而见孟子”。这个宋国,我们要特别了解一下。

 

第一点,人们以前说宋国的首都在商丘。假定宋国的首都在商丘,滕文公从滕国到楚国去,是不是一定要拐到商丘那边?这点我们要注意。有人考证:滕文公“过宋而见孟子”,这个宋——它的首都已经不在商丘,而是在今天的江苏徐州。宋国的首都已经从河南的商丘迁到江苏的徐州,所以孟子与滕文公才能在宋国见面。宋国的地理位置,这个一定要注意。

 

第二点,我们讲《滕文公》篇,要特别注意滕国、宋国都是两个小国家。滕文公作为一个小国的君主,能够按照孟子所讲的去做。宋国也是个小国家,他们国家的君王就没有按照孟子所讲的去做。所以宋国值得注意,后面讲的《滕文公下》6·56·6,6·8就涉及很多与宋国有关的情况。

 

滕国与宋国都是小国家。小国的政治学是战国时代最让知识分子感兴趣的一个问题。因为像孟子这样的知识分子,你要让齐国、楚国那样的大国按照你的观点去做,难度可能比较大;相应地,让滕国、宋国这样的小国家接受你的理念,接受你的主张,那就不是特别难。

 

以上是一个铺垫。滕文公做太子的时候,带着政治使命或者外交任务要到楚国去。他经过宋国,在那里见到孟子。孟子跟滕文公讲了些什么?就是下面这句名言:“孟子道性善,言必称尧舜。”

 

先看“孟子道性善”。“性善”这个词,《孟子》中一共出现三次,第一次就是在这里出现的。我们讲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,孟子是性善论的提倡者。孟子讲性善这个理念,3·6已经有所涉及。这里讲性善,它的基本含义是:人的本性是善良的。我们理解性善,又可以分为两个层面:第一个层面是性本善,第二个层面是性向善。第一个是“本来”的“本”,第二个是“方向”的“向”:性本善,性向善。我们的本性,我们的人性,在本来的意义上是善良的。这是孟子为人性所做的本体设定,所以叫作性本善。性向善,是孟子相信我们的人性在我们人生的发展历程当中,它是有方向的。这个方向,就是朝着善良的方向前进。所以,性善论包括性本善与性向善两个方面。只有在本体上确定了我们的本性是善良的,我们才能够在我们的实际生活当中把善良当成我们的方向,并且在这个方向的指引下不断地经历我们的人生本身。这就是性善的含义。

 

再看“言必称尧舜”。尧、舜,大家都知道。尧、舜是孟子所理解的中国人类史上最早、最著名的两位君王。“尧舜”——我们大多视作一体,把它作为内圣外王之道的典范;也可以分开来看。因为孟子对于尧、对于舜的讨论,其实有不同的侧面:对于尧,主要是立足于他的外王的一面,就是立足于他的政治的一面;对于舜,主要是立足于他的内圣的一面,就是立足于他的生活的一面。所以合起来,叫作“尧舜之道”。如果我们具体做研究,可以看到孟子对尧是从外王的层面讲得多,对舜是从内圣的层面讲得多。孟子也是有侧重点的。

 

这是5·1的第一小段。滕文公要到楚国去,在宋国见到孟子。孟子跟他讲了性善,讲了尧、舜。然后,滕文公就到楚国去了。现在,“世子自楚反,复见孟子”。滕文公从楚国回来了,又回到宋国,又见到孟子。孟子下面讲了一段话,很有意思。

 

“孟子曰:‘世子疑吾言乎?’”太子,你怀疑我上次对你讲的吗?孟子为什么第二次见面就这样问滕文公?这是因为“孟子道性善,言必称尧舜”,在战国那个时候是格调比较高、立义比较高的言论。这种言论当时并不为很多人认可,而且被认为对于富国强兵不可能产生实际作用。

 

滕文公本来是公子哥,喜欢骑骑马、射射箭、打打猎,并不喜欢多想、多思考。但是,滕文公在宋国这个地方见到孟子,孟子对他讲了一番话,让他的心里有了一些想法,开始想做一个好君主。 所以他从楚国回来后,又来见了孟子。孟子对他说:你不要怀疑我对你讲的。为什么呢? “夫道一而已矣。”“道一”就是这个大道,它本来不复杂,它是很简单的。只要你真心实意、坚决地按照道的方式去做,你就能够把道的内涵、道的力量体现出来。“夫道一而已矣”,道就是这么简单,道一点都不复杂。

 

孟子怎么诠释这个道?他列举了三个人说的话。

 

一个是成覵对齐景公说的。齐景公这个人物在《孟子》中讲得很多,我们要注意。“成覵谓齐景公曰:‘彼,丈夫也;我,丈夫也;吾何畏彼哉?”他是个丈夫,我也是个丈夫,我为什么要怕他呢? “丈夫”这个概念跟6.2的“大丈夫”是一脉相传的。

 

一个是颜渊说的。“颜渊曰:‘舜,何人也?予,何人也?有为者亦若是。”颜渊说:舜是怎么样的人呢?我又是怎么样的人呢?凡是有所作为的,都应当像舜那样。

 

一个是公明仪说的。“公明仪曰:‘文王,我师也;周公岂欺我哉? ”公明仪这个人值得注意,因为他是曾子的弟子。我们知道“四书”包括《论语》《大学》《中庸》《孟子》四部典籍。《论语》是孔子的,《大学》是曾子的,《中庸》是子思的,《孟子》是孟子的。 《滕文公》篇多次提到曾子,以及曾子的学生公明仪。它意味着什么呢?意味着在孟子思想形成的某个阶段上,受到曾子的影响特别大,受到《大学》的影响特别大。孟子受曾子的影响特别大, 主要体现在孝道这个方面。我们通常说《孝经》是曾子写的。《滕文公》篇讲孝特别多,这是孟子受曾子影响大的体现。他经常把曾子的学生公明仪拿出来说事。公明仪这里说:文王是我的老师,周公怎么会欺骗我呢?

 

孟子引了成覵的话,引了颜渊的话,又引了公明仪的话。一句话,他要告诉滕文公——虽然你现在还是太子,但你一定要立志,立下一个志向"。滕文公觉得我们滕国是个小国家,我父亲滕定公治国也不怎么得力。滕文公平时又不好好学习,但见了孟子之后,他想励精图治,想把滕国这个小国建设为一个好的国家,所以,孟子首先对滕文公说:你要立志!你看看别人也是人,他为什么能做成这样?舜为什么能够成为圣人,你为什么不能够?文王就是我们的老师,文王的儿子周公也是不会欺骗我们的。孟子引成覵谓齐景公曰,引颜渊曰,引公明仪曰,都是为了让滕文公立下做一个好人、做一个好国君的志向。

 

在宋国,滕文公可能对孟子交代过滕国的一些困境。比如,它的力量比较小,要变成一个强国好像很难。孟子就说今滕,绝长补短,将五十里也,犹可以为善国。”你们滕国的确是个小国家。但是,如果你把这个小国家拼成正方形,每个边长也会有50里。大概是今天的滕州这样大。像滕国这样一个小国家、这样一个小地方,如果你精心打理,好好去做,你就可以把滕国建设为一个好国家。

 

5·1的最后,孟子引了《尚书》的一句话,“《书》曰:‘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。’”意思是说:假设我们生病了,我们是要吃药的。我们把这个药吃下去,假设不吃得全身都发抖,全身都翻江倒海,整个身体结构都改变一次,病是不可能好的。药与毒是密切相关的,是药三分毒。我们经常说,良药是苦口的;而且,也只有苦口的良药,才能药到病除。所以,孟子这里已经为5·25·3埋下伏笔。

 

滕文公还在做太子。他看到自己的滕国很小,国力很弱。他希望继位之后,把滕国建设为一个好的国家。但是,他苦于没有方法。现在,孟子在宋国首先让滕文公立下了做一个好人、做一个好国君的志向。孟子又埋下伏笔,讲良药是苦口的。你如果只想轻飘飘地、毫不费力地就把滕国这样一个国家建设好,那是不可能的。你必须痛下决心,有破釜沉舟的决心,有这个胆略,你才能把滕国建设好。所以,孟子引了“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瘳”。这句话把药提了出来,这是画龙点睛之笔,为以后的5·25·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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