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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孟子》七篇解读 | 滕文公篇(6.2)
作者:管理员    发布于:2019-03-25 11:51:08    文字:【】【】【

【原文】 

      景春曰:“公孙衍、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?一怒而诸侯惧,安居而天下熄。”

      孟子曰:“是焉得为大丈夫乎?子未学礼乎?丈夫之冠也,父命之;女子之嫁也,母命之,往送之门,戒之曰:‘往之女家,必敬必戒,无违夫子!’以顺为正者,妾妇之道也。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。得志,与民由之;不得志,独行其道。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此之谓大丈夫。”



——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


往下,看6·2。这一章是要点明孟子理想中的知识分子应该具有什么样的人格。

景春曰:‘公孙衍、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?’”景春,按照赵岐的注解,就是纵横家。战国时期有许多纵横家,苏秦、张仪是当时的两大纵横家。苏秦把其他国家联合起来,挂六国相印,目的是要对付秦国。后来,秦国越来越壮大,苏秦的合纵派失利,连横派出来了,张仪出来了。《孟子》没有提到苏秦。有一些专家说:因为孟子那个时代,苏秦已经没有势力了,或者说苏秦已经死了,所以《孟子》没有提到苏秦。公孙衍的另外一个名字叫作犀首,6·3“周霄问曰”章暗含一个与他相关的小故事,我们到时再讲。

景春是一个不太有名的纵横家。他问孟子:公孙衍、张仪难道不是大丈夫吗?因为他们“一怒而诸侯惧,安居而天下熄”。公孙衍、张仪只要一发脾气,天下所有的诸侯都会吓得啰里啰嗦、胆战心惊。一旦他们不发脾气,天下就会变得太平无事。公孙衍、张仪的气势很大,按照一般人的理解,这样的人应当是大丈夫。“孟子曰:‘是焉得为大丈夫乎?’”但是,在孟子看来,公孙衍、张仪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称得上大丈夫呢?

然后,孟子对景春说:“子未学礼乎?”你没有学过礼吗?下面这段话,我们可以按照五伦中的“夫妇有别”——把它变为“男女有别”——来看。“丈夫之冠也,父命之”,就是男孩子行成年礼的那一天,父亲会教育他。“女子之嫁也,母命之”,就是女孩子出嫁的那一天,母亲反反复复对她说一些知心话。“往送之门”,母亲把女孩子送到大门口,因为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外面了。“戒之曰”,母亲语重心长地叮嘱这个女孩子。叮嘱什么呢?“往之女家,必敬必戒,无违夫子!”女儿,你马上要嫁到你婆婆家里了。你一定要谨慎小心,就是“必敬必戒”;一定要“无违夫子”,就是不要违抗你的丈夫。

这里先谈到“丈夫”,后谈到“女子”,关键落在“必敬必戒,无违夫子”这句话上。孟子把它归结为:“以顺为正者,妾妇之道也。”把顺从当成自己的原则,这是为人之妻的道理,这是为人之妻该做的,这是一种解释。还有另外一种解释,就是唯唯诺诺,这只有那些女人,只有那些小家子气的女人,才会这么做。第一种解释应该是母亲说的真心话,第二种解释比较贬义,这两种解释我们可以并行不悖。

前面讲“以顺为正者”是妾妇之道。下面要讲的是丈夫之道,它的影响力特别大。

孟子说:“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。”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:住在天下最宽广的房子里,站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上,走在天下最广阔的大路上。按照孟子的思想,这句话包含了仁、礼、义三个概念。天下最宽广的房子是什么呢?就是仁。《论语》有一篇叫作《里仁篇》,开篇是孔子说的“里仁为美”(《论语》4·1),我住在仁里面,是一件美好的事情。孟子也引过孔子这句话(3·7)。所以,天下最宽广的房子是仁,天下最正确的位置是礼,天下最广阔的大道是义。我要住在“仁”这座天下最宽广的房子里,我要站在“礼”这个天下最正确的位置上,我要走在“义”这条天下最广阔的大路上,这就是“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”的含义。

孟子经常说:仁是一座房子,它的门是什么呢?就是礼。门前有一条路,它是什么呢?就是义。后人把它慨括为“礼门义路”。昨天我又去看了“两孟”(孟庙、孟府),进一步理解了“礼门义路”的深刻意义。一个人必须生活在仁、礼、义之中,跟仁、礼、义为伍,住在它的房子里,站在它的位置上,走在它的大路上。

对于很多人来说,既有得志的时候,更有不得志的时候。孟子说:“得志,与民由之;不得志,独行其道。”志向能够实现的时候,就带领老百姓好好干;志向不能够实现的时候,就一个人坚持自己该坚持的东西。我们的一生,有得志的时候,有不得志的时候。假设你得志的时候就飞扬跋扈,人们是看不起你的;假设你不得志的时候就灰心丧气,人们会更看不起你。所以,孟子采取的策略是:得志的时候,跟大家好好干;不得志的时候,要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理想。

下面这句话极其有名: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此之谓大丈夫。”“丈夫”这个词在《孟子》中时常出现,并有很多搭配,比如“丈夫”(5·1,6·2,6·3)、“小丈夫”(4·12)、“大丈夫”(6·2),还有“贱丈夫”(4·10)。孟子这里真正确立了“大丈夫”的定义。“富贵不能淫”,不能淫什么呢?现在有一大堆金银财宝、一大群达官贵人在我面前,但我的心不为之所动,再多的金银财宝、再大的达官贵人也不能让我心旌摇荡,这就是“富贵不能淫”。我再贫困潦倒、地位卑微,我心里的志向也毫不改变,这就是“贫贱不能移”。别人再有权有势、再威逼利诱,但我始终保持我的气节,绝不动摇我的气节,这就是“威武不能屈”。面对富贵,我的心很坚强;面对贫贱,我的志很坚强;面对威武,我的节很坚强。这就是大丈夫,这就是大丈夫的精神风貌!

我这样解释孟子这句震烁千古的名言,其实我已经知道:面对这15个字或者21个字,任何用白话文做出的解读,都不足以传达它真正的内涵、真正的精神。因此,直奔原文来激励我们自己,是最好的。

古人说人生有三不朽,就是立德、立功、立言。“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其次有立言,虽久不废,此之谓不朽”,这是《左传·襄公二十四年》说的。后来,司马迁(约前145—约前87)也引用过这句话。立德是很重要的、最重要的。立德,就是我们要建立自己的道德,让我们道德起来。立功,就是我们要在社会上建立一定的事业,要有自己的事业。立言,就是我们要把自己的思想体会、文化创造留传下来。这是立“三不朽”。

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跟孟子讲的大丈夫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,既有联系,又有区别。两者的联系,我觉得就在它们都强调立德;但“三不朽”没有把大丈夫那种真正的浩然之气展示出来,这是两者的区别。后来很多思想家研究《孟子》,就有所发挥。这里我想提到魏源(1794—1857)。古人讲“三不朽”,但魏源提出了“四不朽”,就是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还要立节。要有节气,要有节操,就是要立节。魏源把立节也作为人生之不朽来追求,可见他深深地把握了孟子“大丈夫”的基本精神。魏源在“开眼看世界”之前,也对《孟子》有过很多研究。魏源彰显“立节”,是跟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密切相关的。

6·2这一章,从知识分子与政治的关系看,体现了两种不同的立场或者两条不同的路线:一方是公孙衍、张仪那种知识分子,另一方是以孟子为代表的知识分子。我们怎么区分它们呢?其实还是要落实到6·1讲的义利之辨。对于知识分子与政治的关系,孟子是从道义的角度来看,公孙衍、张仪是从利益的关系来看。钱穆(1895—1990)先生的《国史大纲》对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知识分子做过分类。其中,孟子这一派知识分子被称为义仕派,公孙衍、张仪这一班知识分子被称为禄仕派,这是最有鲜明对比的两派。能够支持孟子这一派铁肩担道义的,就是大丈夫的精神人格、精神风貌。

所以,我们今天回想起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,回想起“大丈夫”的精神风貌,一定要体会到:它既是孟子对于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所提出的要求,对于做一个真正的人所提出的要求,更是孟子对于做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所提出的要求。

解读专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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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海文,孟子研究院特聘专家、泰山学者。现任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、《中山大学学报》社会科学版编审,兼任中国孟子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、中国孟子学会理事、中华孔子学会理事。主要从事中国哲学研究,侧重孟子思想及孟学史研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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